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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-28 泡沫的救赎

1-28 泡沫的救赎

1-28.泡沫的救赎

小小姐在我眼前──死了,又再一次死去,脖颈利落地被黑铠人的剑刺穿,溅血如花,凝固在她脸上的是极度愤恨、扭曲地如同恶鬼般的神情……那绝非适合小小姐的表情,然而我不但挽救不了她的性命,甚至连让她安息都办不到。

……失败了、搞砸了、弄得一团糟,我什么都做不到!

我如同跳梁小丑般自以为是,接触了魔核又如何?自我满足也该有个限度,当时数不清的大量魔核就在身旁,然而──我根本用不了魔核的力量!天真、无知、愚钝到极点便是我的写照,我浑身上下不能动弹、技能无效、特技行不通,〈魂噬〉作为消化魔核的必要条件理所当然也……早该想到的!我是无可救药的蠢蛋!对于不能运用〈魂噬〉的我、魔核如同小石子一般无用。

陷入愕然情绪的我,眼睁睁的看着历史重演,三胞胎女仆死了、家庭教师死了、侍卫小姐死了、热当女仆死了、矮个子女仆死了、贴身女仆死了……小小姐死了。什么念头都不剩了,徒留对自己当时夸下海口要保护大家的可悲想法感到可笑而已。

这场悲剧闭幕之时,陡然而生的异变席卷而来,周遭一瞬间化为黑幕、转眼间却又恢复明亮,短暂到我来不及做出反应──搞什么?时间又再度逆转了,我静静地如同人偶一般坐在小小姐房里的梳妆台上,如同往常的第一天一般。

正当我呆愣得不知如何是好,小小姐与贴身女仆安然无恙地进了房间,一切的一切如同剧本安排般一成未变──我不禁欣喜万分,竟然还有能弥补的机会,然而这只是绝望的开始。

第三轮,我同样救不了大家,用上所有能尝试的手法,费尽心思想方设法,通通都是白费工夫,我阻止不了历史的巨轮。

第四轮、第五轮、第六轮、第七……已经放弃计算了,做什么都是没用的,结局都是不变的──大家的死、是既定的。到底是谁在操弄着时间、消磨着我的意志,为什么一遍又一遍的轮回这出惨剧,大家凄惨的死相不想再见到了!

忘记到底重复了多少次,我的心开始崩坏了──看着家庭教师被残酷地杀戮,心中却波澜不惊、不再为她感到悲伤,只是觉得遗憾罢了。我渐渐的习惯了她们的死,彷佛她们被杀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……人心、我的人性在这无尽的轮回当中一点一滴地被抹消掉。

难过的情感变得相当淡薄,我只是机械性地观测着事件不断的重复发生,脑袋清明的不可思议,是啊、我本来就只是第三者,既不是她们的亲人、也并非友人,连名字都不知道,完全就是毫无关联的陌生人,心思这般转变的瞬间──原先处于思虑死角的盲点变得显而易见了。

首要的问题是,身为无关系者的我为什么会卷入这无限的轮回当中?原因弄不明白、幕后黑手不清楚,根本一无所知嘛。但我得做的事情只有一件,便是逃脱出这无尽的漩涡,方法弄不明白,刚好这一轮又抵达了终点──以小小姐的死为告终,马上又进入了新的轮回,这趟我将会以逃出为诉求的眼光审视一切、找出舞台的破绽。

轮回共计六日:第一日、在小小姐的房里度过一整天;第二日、验收女仆实习生们的练习成果;第三日、小小姐的语文课程;第四日、小小姐的魔法课程;第五日、参观了剑术练习生的训练;然后是最后的第六日、小小姐的舞蹈课程,之后进入屠杀的剧本……咦?

不对、有那里不对劲!说起来每轮都会经历一段空白期,在舞蹈课结束后,我被矮个子女仆抓去清洗与一醒来发现身在晒衣竿上──中途必定会无法抵抗的昏睡过去,那段丧失意识的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……

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这古怪历程──我无论是紧绷着神经、或是无数次轮回后以颓丧的心态去度过这六天……却没有一次能够在那段时间内保持清醒,通通都在恍然未觉间便失去了意识,回过神来时已经在晒衣竿上了……简直就像是交接的空窗期似的。

那转眼即逝的迷离之间,恐怕便是这个牢笼的缺漏吧。那么仍然缺少的就是钥匙了,能够打开紧紧闭阖的门扉的关键又是什么?再仔细想一想,为什么不仅仅是被卷入了剧本,甚至还被迫目睹人们死亡的影像?我是观众之一、是谁在定位我的角色,使我坐拥几乎参与全程的特等席。

哎、我自认脑袋不够灵活,或许转生成了元素生物之后失去了有血有肉的脑子,因此思考相较下变得过于鲁莽、冲动、愚钝,经常做出不像自己风格的事情──不过、提示太过明显了,抹去多于情感的我得到了答案。

老实说是不敢置信的解答,由于那太过离奇、太过怪异,然而却是最为合理的最佳答案。接下来我什么都不做,只是静静地放空、等待着那顷刻之时的来临。

或许之后再也没有机会了,因此我全神贯注地欣赏小小姐最后的舞蹈,美丽、空灵,如同森林中漫步的精灵般优雅自得,那模样简直是黑夜中最耀眼璀璨的一颗明星。而与舞蹈教师的双人舞虽然跳得很糟糕,但鼓着脸颊过于孩子气的表现,即便情感变得淡漠的我也不禁莞尔。

美好的时间总是飞逝如梭,结束课程的小小姐渐行渐远,她的背影既娇小又柔弱,彷佛一折就会断裂的小身板,我将那身姿牢牢记住,直到她走出了房门再也看不见了。

经过多次矮个子女仆的洗刷洗礼,竟然也习以为常了,全身放松享受、竟然也是挺惬意的一件事情──好了、差不多到时间了,做足了心理准备,我在心中开始了倒数。

十、九……哎、有点懒得去数了、也不是非得数出来不可的事情,总之转瞬间──早已预见的黑暗顿时染黑了一切。

尽力维持住意识的明朗,一放松便会昏迷、重回轮回当中吧,能待在这的时间也相当短,于是我祭出了钥匙。

「在的吧,不妨现身哦──」

我并没有真正地发出声音,意念凝结成了无形的语句,有点像是与魔偶们沟通方式的加强版,能接收到的人都能明白我的语意吧──那么怎么不现身呢?的确是该做个了结的时候了哦。

「……小小姐,出来吧。」

对、将我卷入剧本当中,安排了一直待在她的身边的角色,导演、编剧通通都是一人──这座宅邸的主人。

「咕嘿嘿──小家伙你是那样称呼妾身的吗?」

宛如掀起阵阵波纹的湖面,一只白净的手臂由虚空中剥离黑暗而出,手臂、肩膀、头部、身体、腿部一一从无尽的黑雾中显露出来。

「以这样的姿态是初次见面呢,妾身名为──伊嘉莎特‧费罗‧瓦尔尼,称呼我为伊嘉就可以了,那么、小家伙你的名字呢?」

现身的小小姐──伊嘉,提裙行了个礼,极度优雅的举止,清亮的语调,无可挑剔的礼节,毫无疑问是小小姐……然而太过陌生了,那个身姿过于诡谲异常了。

伊嘉穿着参加生日宴时的礼服,不过一切都变了调,原先粉色的礼服通身漆黑、如丧服一般,小皮鞋上的碎花装饰如血似的鲜红,水晶头冠也变得混浊瘀黑。这些衣着的变化都只是小事,令人毛骨宠然的是伊嘉的神情──紧闭着双眼,嘴角却高高勾起愉快、能称之为病态的笑容,浑身满溢着癫狂与狂乱的气息。

「妳好,伊嘉……不过我并没有名字。」

忍耐着爬满整身的不协调感,我回应了伊嘉,并没有说谎,转生在异世界的我没有名字。

「耶?是吗?没有名字可说是相当可悲的事呢,不介意由妾身替你命名吧──妾身想想,蓓温塔……不适合呢,那么、安诺卡利欧?啊啊、太过男性化了,不如用安奴蒂妮这一个……不、还是帕榭丝要好些、等等!果然应该要……」

「等一下!名字什么的都无所谓,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妳谈谈!」

我赶紧阻止了一开口便停不下来的伊嘉,这一切的真相与缘由、我必须弄明白。

「……啊、这样子,你有事就说吧,妾身忙着呢!」

也许是被打断了兴起的话题而不开心,伊嘉毫无掩饰地展露出不耐的情绪,双手往胸前一抱,脑袋一扭就偏过视线……事实上、到现在为止伊嘉从未睁眼正视过我。

与不断散发出的不祥氛围截然相反,伊嘉的一举一动符合她的年纪应有的表现,谈到喜欢的话题便话闸子大开,讨厌的事情便不耐地任性而为,但是、太不对劲了,简直就像是压抑着爆发的哑弹一般,平静的背后是令人战栗不已的阴暗深渊。

「这个轮回、这不断重复的六日,是妳一手促成的、对吗?」

「不对哦、不是妾身做的……说到底妾身的立场与你相差不远,通通都是被这轮、轮回……从未听过的说法呢,总之妾身也是身陷囹圄的一员喏。」

不对!怎么可能!因为这个剧本、这六日来的一切,通通都是眼前小小姐、名叫伊嘉莎特‧费罗‧瓦尔尼这一个人的──

「说谎!──这全都是、妳的梦境啊!」

「不是妾身做的、不是!听不懂吗!」

伊嘉陡然提高音调,尖厉的语句中蕴含着不悦的情绪──我也是,说得太过火了。一反刚才怒火滔天的模样,伊嘉一下子垂下了肩膀、耸拉着脑袋。

「妾身也不明白呀……明明自己已经死掉了,颈子被开了个洞、怎能活得了呢……」

轻轻抚着脖颈的伊嘉,回忆当时的情景低声叨念着,喃喃地与其是说给我听、不如说是对着自己确认着。

「伤口的灼热、浑身的冰凉,弥留之际妾身的身体愈来愈沉重,直到最后连意识都一片模糊……然而、本该已经不在了的妾身,一醒来居然回到了六天以前──接下来的境遇你也清楚,一模一样哦。」

「是吗、抱歉……是我太冲动了。」

看着伊嘉沮丧的神情我知道自己犯了错,我和伊嘉并不相同,我只是外来者,不管是贴身女仆、家庭教师,还有许多许多宅邸的人们,对我都只是素未谋面的无关系者,但对伊嘉而言不是,每一位都是她珍视的亲友啊!

怎么可能做得出让珍重之人在眼前一遍又一遍死去的这种事情!

「……伊嘉,为什么妳、妳在这六天当中什么都不做?」

自己没有能自由活动的身体,因此什么都做不了,用尽心力了想要扭转结局,可是通通失败了──自己的能力不足。然而伊嘉不是这样!她能活动、能说话、魔法也能使用,若是有这样的条件、能够尝试的方法多不胜数!

「愚蠢、妾身怎么会什么都不做……妾身努力了呀!几十次、数十遍、几百次、数百遍、几千次、数千遍!妾身拚上执念试过一切办法,但通通都是徒劳……!」

听着伊嘉悲痛的吶喊,我好像被浇了一头冷水、通体冰寒,到底、究竟她在这悲剧的轮回当中度过了多少时间──

「妾身起初慌张地对大家诉说,但是没有人理会妾身的话语,妾身以为自己是个孩子,因此没有人相信也是情有可原……之后花费了好几次的时间,妾身理好思绪,巨细靡遗地将事情发生的时间、经过、大家的……下场、结局,整理成有根据、可信的言论──咯咯、你知道大家听见后做何反应吗?」

「──没有、她们半点反应都没有,有如当下说着那些的妾身是不存在的人一般无视着!但下一刻却又含笑地对妾身说着下午茶的甜点菜单!」

我无法传达话语,而伊嘉的话语传达不出去,比起我、她更加孤立与无助……

「既然语言没有用处,那么就依靠自己的行动──妾身当时是这样想的,于是妾身开始捣乱,尽做些反常的事情。」

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情,伊嘉咯咯地笑了出来,但那笑容中却满是悲伤。

「妾身故意把梅朵西娜递来的茶杯狠狠地扔到地上,明明听见摔破的声音了!一转眼她却又若无其事递来了一个,而地上哪还有什么碎片?」

「在葛瑞丝老师的课堂上,妾身紧闭着嘴,特意装聋作哑不发声,妾身以为会挨骂!结果从妾身嘴里不受控制地蹦出了语句,然而妾身甚至嘴还是闭着的!」

「苏娜亲手做的点心非常好吃、妾身最喜欢了……那次把她做的曲奇饼丢在地上、还用脚去踩碎!咕、嘴里却尝到了本该在地上的曲奇饼的甜味和酥脆。」

「布利妮雪莉老师教了妾身好几周的点燃术,其实妾身早就学会了、但讨厌魔法,所以耍脾气装作不会──妾身把点燃术的目标定在易燃的布料上,没多久整个房间陷入了火海,但熊熊的火焰一点都不热、一切都是假的!」

「约定好要参观安洁提门小姐训练孩子们剑术,但妾身违背了约定!整天都窝在床铺里不肯起来,一回神却发觉脑中多了理应没有的记忆……」

咕、呜……伊嘉带着戏谑的笑容叨叨絮絮,晶莹的泪珠一颗颗从她紧闭的眼楮溢出,滑过脸颊滴落在一片黑暗当中,用双手拼命抹着泪水的伊嘉没有停下如恳求般地诉说。

「乌米拉弹奏的音乐非常动听,妾身喜欢由她配乐、而自己跳着舞,舞蹈课的前一晚妾身把她最喜爱的琴的琴弦通通割断了!到了第二天她仍照常演奏出如同以往的美丽音色……」

「与克丽布塔老师练习双人舞时,虽然妾身原来就不大擅长,不过更刻意地每次都重重地踩她的脚,明明会很疼痛却依旧无事地跳完全程。」

「梅姬最讨厌别人把她当成孩子!妾身故意去摸她的头,以往都会生气地一言不发走掉,这次却无视地做着手边的工作。」

「嘉西多是个粗神经的人、对气氛也不敏感,可是她的心思很柔软、很容易受伤,妾身毫无理由地痛骂她……她却彷佛听不见似地抚平妾身衣服上的褶皱。」

「除了当事人以外,没有别人能够区分派拉梅、派拉丝及派拉琳,她们不管是外表、声音、举止都一模一样,不过妾身有自己的辨别方法、让她们很高兴……妾身故意叫错名字,明明叫的是派拉梅的名字却依旧得到了派拉丝的响应!」

长吁了一口气的伊嘉彷佛解脱似的仰着脑袋、垂着肩膀,再度看见脸时连泪痕都没留下,有的只是初见时崭露的诡异笑容、以及令人不安的气场。

我……无言以对,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,小小姐、伊嘉尝到的痛苦太多了,无数次、无数遍的努力全化成了虚幻般的泡影。

伊嘉嘿咻一声,双手一撑、臀部往后蹬,一团黑暗彷佛凝固成了一张无形的椅子,伊嘉很是轻松地坐在上头、悠闲地晃动双腿,手肘顶在膝上、捧着脸颊。远比自己要来得多、经历难以想象次数轮回的伊嘉闭着眼、用着有些慵懒的语调道出结论。

「──妾身最后明白了,那虽是妾身的梦、但只是一陈不变地重复着妾身死前的六日,就像书中的故事一样,即使书页被翻阅了无数次、直至破破烂烂了,故事的结局也绝不会改变……理应死去的角色照样会死去、悲剧色彩的人物依旧永陷痛苦──」

抬起右手想打个响指,但伊嘉失败了,只响起闷闷地摩擦声,她歪了歪脑袋也不在意,继续说道:

「于是妾身放弃了,有了这个想法的当下,妾身在六日中不再保有以往的记忆,仅仅在结束与开始之间短暂的间隙会回想起一切。想起过着与生前同样的生活,与大家一起用餐、一起嬉闹、一起做各式各样的事情──倒也不是特别难受嘛,至少六天中除了最后的那段时间、几乎都是愉快的生活喏!」

看着伊嘉故作轻松耸肩的模样,嘴角带着的笑意有些诡谲、有些自嘲,又蕴含着些许我所看不透的别样情绪,那样的身姿只让我感到于心不忍。

「姆、说了不少话呢,妾身许久没与人、啊……似乎不像是人的样子,是什么呢……?」

「我是元素生物哦,名为冰心魔像的元素生物。」

「这样呀,虽说妾身并非首次与魔物对话,但也是难有的体验喏」

「咦?是元素生物并非魔物喔!」

「姆、妾身所学到的──元素生物便是魔物中一类哦。」

是这样子的啊,若以生物分类法来比喻,魔物应该是较上的层次,而元素生物是底下的分支?嗯、嗯,学到基本知识了。

一时间我和伊嘉都默默无言,伊嘉已经说完自己的事情了,我则是无话可说──倒是还有得说的话,但是说出来就是道别的时候了。于是我开口讲起了无关紧要的闲聊。

「总是在伊嘉身边的那位女仆小姐是谁呢?」

「身边?是说梅朵西娜吗?妾身一直都是由她照顾的哦、最喜欢她了。」

「真想吃吃看伊嘉平时的点心呢,每一样看着都流口水了。」

「呼呼、苏娜的手艺可是大厨以上的等级哦──在梦中妾身每天都吃得到喏。」

「那个、弹琴的女仆小姐是叫乌米拉吧,她到底……」

「……妾身知道你想问的事情,但是妾身也不明白,那是、她自己的个人特色吧。」

「比伊嘉还要娇小的那位,实际上是几岁呢?」

「梅姬吗?记得是二十五岁上下──啊、说她娇小可是会超级生气的!」

「踩着恨天高的鞋子、应该是嘉西多,她总是做出奇怪的动作吗?」

「恨天高?没听过呢,如果指的是穿着有着非常高跟的鞋子,那么是嘉西多没错哦!其实、她许多姿势都是妾身教的哦……本来只是恶作剧,但听说已经变成嘉西多的习惯了。」

「派拉三姊妹……究竟怎么分辨呀?就我看来也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!」

「妾身的、秘密喏!」

就这般与伊嘉东拉西扯、想到什么就聊什么,自己也讲了些成为魔物后发生的事,不过我的异世界经历才短短几个月,没多久我的话题便被掏空了。伊嘉表示对其他的魔偶很有兴趣,有机会想要看一看呢,也对我描述将近四米高的魔熊感到吃惊。

伊嘉说道宅邸的女仆们通通都是孤儿出生的,从小就陪伴着自己成长,因此比起主仆更像是家人的关系。谈到愉快的事情会露出笑容,难过的事情会哭丧着脸,兴奋地讲诉着家人的话题、此时表现出的生动模样恐怕是伊嘉的真性情吧。看着那样的身姿,我的胸口也隐隐作痛,我们不再是陌生人了,和伊嘉大概成为了朋友吧,而对她的遭遇感到了无比的哀伤。

一口气讲了一大堆的伊嘉小脸红扑扑的、微微气喘,脸上仍带着兴致未退的高昂情绪,但我在这里中断了她,因为不想再看到她沉浸于过去……委身于虚幻、做着永远不醒来的梦──于是我讲出了或许不该说出的话语。

「伊嘉,一起出去吗?」

「嗯?出去、去哪里?」

「从梦境中离开,回去真实的世界。」

听见我的回答、伊嘉脸上的笑容褪去、脸色冰寒,她那没有睁开的双眼宛若实质地瞪视着我,双手攥紧拳头、浑身极力忍耐地发颤,紧咬着下唇的伊嘉好不容易才从口中蹦出阴沉的低吟。

「……那边没有妾身的家人了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……那边连妾身也不在了」

「嗯。」

「……那么妾身回去有何意义、已经没有等待着妾身的人了呀!」

「嗯、但是伊嘉不能再待在这了。」

看似在无尽的循环中认命了,无喜无悲地接受一遍又一遍的轮回──这样的伊嘉是假的、她在说谎,她酝酿于心底的真正目的一点也没有流露出来,但被我的特技看穿了。

先前由于是在伊嘉的梦中,于是能力受限了,特技、技能失效,身体动弹不得。然而这里是梦与梦的交界、梦境与现实狭缝,凭借自己的意志,特技的使用被允许了──〈探求之心〉,闲聊时不经意地对着伊嘉发动。

《种族:魂体──人之怨灵》

《能力值:326》

《特技:心念编织、誓仇的灵缚》

《技能:巫术B、魔力元素亲和B、暗元素亲和B、土元素亲和C、风元素亲和C、光元素亲和D》

赛特大人曾说过生命死去之后,灵魂的去向便是消逝,有例外但为少数──眼前伊嘉的灵魂尝尽绝望折磨、受愤恨仇恨所灼烧、被自身的无力感所侵蚀,最终化作扭曲的怨灵,那诡谲而妖异的姿态便是证明。

她的目标是复仇、从没放弃过报复,每经过一次轮回的洗礼,那寄宿在伊嘉身上的仇恨的诅咒便加深一层,现在还来得及挽回、伊嘉还能回到最初那天真善良的小小姐。

这终究是我自己的私心,我不希望伊嘉为了复仇而让自己化作恶魔……梅朵西娜小姐、大家肯定也不期望看见这样的事情!

「复仇的事情、放弃吧,在达成之前伊嘉就会先被诅咒的火焰给吞噬的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由我来、我替伊嘉妳动手,所以伊嘉就忘掉──」

「不要、不要!妾身拒绝!」

伊嘉大力晃着脑袋,双手抓挠着头发,胡乱地来回跺脚踏步,大吼着尖声喊叫。

「妾身的家人、妾身自己来复仇!你、根本什么都不懂!至亲之人在面前被活活屠杀的痛楚、你才不明白!」

「我不明白!但是我了解她们一定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伊嘉!」

「妾身知道、妾身自知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丑陋!但绝不会浇熄这颗复仇之心──妾身愧对大家、这是妾身的赎罪!」

「伊嘉别……」

──!

我劝戒的话语还没说完,只见伊嘉伸出一手指向我,口中喃喃道:「点燃。」一瞬间熊熊烈火窜起、将我裹入炎热的炼狱当中──啊啊!说什么连食冰蜥蜴的程度都达不到,明明是相较魄冰魔蜥也是不惶多让的强大火焰啊!

「你、妾身不讨厌,但非得阻挠妾身就消失吧!」

好热──火的直击转眼间就融掉我大半的身体了,但不要紧,这里还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,在这儿比拚的是意志的强弱、灵魂的互角,单纯以意念对决、活过两世的自己没有落败的理由!

水!──大量的水凭空出现,在我的操控之下往身旁汇聚,水火相接滋滋作响,伊嘉的火焰很猛烈,然而我招来的水量要多得多,马上就扑灭了燃烧的烈火……说来伊嘉根本没有〈火元素亲和〉,如何能施展出这种不能等闲视之的火焰魔法?

没等到我思考透彻,伊嘉下一波的攻势又接踵而来,随着她「击碎。」的字句脱口,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──辨认不出是哪种魔法、暗元素?土元素?风元素?光元素?看起来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啊,巫术?魔力元素?对这两种技能的样貌我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……

不管了,我施展出久违的〈黑魂冰盾〉──目前拥有最高防御力的魔法,由三层坚固的冰层构成,在与魄冰蜥蜴的决斗中可是立下了大功……虽然最后是打输了。

刚祭出〈黑魂冰盾〉便受到了伊嘉的直击,强大的冲击力撞上盾牌,喀啦喀啦地一连被打碎了两层盾面,连带自己也被冲击吹飞,好在有盾牌的防护,自己倒是没受伤──不过这威力、可不输给蜥蜴挥出的巨大爪子啊。

「啊、啊!真烦人的虫子!给妾身滚一边去──地刺!」

真过分……说我是虫子,不过我可没过多的时间抱怨,〈地刺〉简直是魄冰魔蜥当初设计我的阴招的加强版,不但从地面窜出的数目更多、每一根都足足有我半个身体宽,魔核被击碎的痛苦可不想再经历了。

纵使力量上看来伊嘉要比魄冰魔蜴来得强大,不过战场经验差得太远了,伊嘉只是任凭自己澎湃的力量随怒气爆发,一根根地刺追逐着我的脚下。我则是帮自己附加上〈风之力〉以及〈风行气流〉,以前段日子看来简直是音速的高速行动一一闪躲掉,同时利用〈黑魂冰盾〉格挡住角度刁钻的地刺。

「为什么一直跑呀!是欺负妾身眼睛看不见吗!」

是妳自己闭上眼睛的吧!气恼的伊嘉又换了招数,举起手一扬,她周遭的空气凝滞──这个魔法我知道,化风为刃,自己也曾经尝试过,不过空气的质量很小、风刃的威力实在不足,也或许是我的〈风元素亲和〉只有C+级才导致威力低下──同样的伊嘉也仅仅是C级,下一波攻击的威胁不大。

我架起〈黑魂冰盾〉,而在伊嘉喊出「风切。」时,密密麻麻的风之刃乒乒乓乓地撞在盾牌上,果然威力很弱呀,承受了将近十秒的〈风切〉,第一层盾面才隐约出现裂痕,而在我的修复下马上又完好如初了。

糟糕……接下来该如何是好,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伤害伊嘉的打算,「等到伊嘉发泄完怒火就可以好好谈了。」有这种想法的自己真是笨蛋,当事人的怒火非但没有减弱、不如说由于攻击伤不到我而更加火大了,只差脑袋上没有冒出热腾腾的蒸气。

正当我以为伊嘉的〈风切〉会永无止尽的持续下去时,乒乒乓乓撞击盾牌的声音消失了,顿时四周陷入一片宁静,我疑惑的从边角探出头、看向伊嘉的所在,眼前的景象霎时让我瞪大了眼。

伊嘉狂乱地揪着自己的长长的头发,脑门不停地往漆黑的地面上喀,白皙的额头上一片鲜红,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呻吟──那个身姿太过让人心痛,伊嘉的心中到底堆积了多少痛楚与哀愁?

「咕、咯咯、嘻嘻嘻嘻、哈哈哈哈──!」

伏地的伊嘉突然仰头猖狂地大笑,小脸上沾满了血迹与泪滴,带着不寻常的崩解般的颓丧笑容……不行!伊嘉的理智要被吞没了、被那深不见底的阴暗情绪,在这个她唯一能保持记忆的过渡空间里丧失意识的话──恐怕再也回不来了!

我全速接近伊嘉,只要能救她、什么办法都好,快点思考!

然而将要碰触到伊嘉时,她骤然散发出的气息为之一变,冷冽而锐利的气场从她身上流淌而出──伊嘉的头发脱离重力似的根根漂浮、点点光之粒子由她的身上飘散出来,宛如天使般的身姿与阴冷的氛围交织成诡异的协奏曲。

「风切。」

平淡而毫无抑扬顿挫的一声却唤来了先前不能匹敌的强大暴风,直直飞来的风之刃甚至能看见空气卷动的轨迹──〈黑魂冰盾〉、不对!挡不下!几乎是本能地我逃出〈风切〉的攻击范围,留在原地自称最强防御的盾牌连一秒都耐不住、如同薄纸般被撕碎。

惊异于伊嘉的变化,我再度对她使用了〈探求之心〉──

《种族:魂体──人之怨灵》

《能力值:326》

《特技:心念编织、誓仇的灵缚》

《技能:巫术B、魔力元素亲和S+、暗元素亲和S+、土元素亲和A+、风元素亲和A+、光元素亲和B+、水元素亲和C+、火元素亲和C+、雷元素亲和C+、冰元素亲和C+》

……这是什么、太离谱了,万能的魔法师吗?能想象到的元素亲和她通通都拥有了,甚至等级全都大幅上升──这真的是伊嘉吗?

「击碎。」

我根本没有力量招架现在的伊嘉,〈黑魂冰盾〉一击便被毁坏,勉强依靠灵活的动作才避开致命伤,不过身子有一半全是龟裂了。

「点燃。」

所见之处通通陷入一片火海,原先的黑暗被火光照得灯火通明,我只能拼命用水体包裹住自己,在水全部蒸发之前逃出火焰的灼烧范围。

天霜白露──我试图朝掩住伊嘉的视线,然而她只是使用了〈地刺〉,无数的地刺便在我身旁突刺而出,〈黑魂冰盾〉承受两发就完全崩毁,数目多到无法一一躲避的地刺直接轰掉了我的左脚、右脚、双手、腹部,只留下半身以及头部的我无力地倒卧在地。

……伊嘉真强呀、超乎想象的强大,如果有这般的力量肯定能顺利报仇吧──倘若血刃仇敌后妳才能解脱的话,那么尽情放手去做吧,我会一直守望着妳的。

伊嘉缓步走到我的身旁,犹如在梦中无数次、无数次地温柔的捧起我,在我视线中伊嘉的小脸近在眼前,头发的飘扬以及光之粒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。

在梦中视力不好、老是不能好好的看清事物,此刻首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伊嘉的双眼,琥珀色的瞳孔像宝石一般美丽,灵魂宛如要深陷其中般的深邃,然而、黯淡无光,精致的眼瞳背后没有一丝活力,那里头蕴含的是──

──帮帮我!

──!那双眼没有别的、仅仅透露出渴望抓住救命稻草的希冀!笨蛋、为什么我现在才发觉!伊嘉根本不想复仇!她只是想好好地对大家道别!然而责任感、负罪感让伊嘉不得不走到现在这一步,被愤恨所燃烧、被愧疚所折磨,这一切通通都不是伊嘉想要的啊!

妳的痛苦、妳的绝望、妳的怒火都由我来承担!

〈魂噬〉──从最初就拥有的元素生物的天赋,明明一开始只是〈魂咬〉,用途仅仅是用于消化魔核,不知不觉却升级了两次。我并不清楚接下来要做的事到底有没有作用,我的意识、元素生物的知觉贮藏于魔核当中,那不就相当于灵魂的所在吗?我张了嘴含住了伊嘉的手指,使用了〈魂噬〉。

──伊嘉的手指并没有在我的口中化掉,然而一股暖流从其中源源不决地流入我的身体,有些许的甜味、有点酸味,更多的却是难以下咽的苦涩。

伊嘉静静地坐于地面、双手捧着我放在膝上,只是任由我吞噬着她的灵魂,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──她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打算吧,不过我太笨了、直到刚刚才醒悟。

我们两个都默默无言,不过透过伊嘉的灵魂确实感受到她的心意了,感谢的事、遗憾的事、想做的事都传达到了哦。

肚子很胀,特大份伊嘉毕竟太多了啊!拿出男子的气魄一口气吃得精光了,只残余非常稀薄的灵魂没多久便会消散了吧,现在想和伊嘉再多说上一些话。

「伊嘉、抱歉,居然是这样的结局,我……」

无力的倒卧在地的伊嘉转过了脑袋,微微睁开困倦的眼楮看向在她手掌上的自己,咕嘿嘿地露出笑意。

「没关系,妾身很满足了……死掉后还能一次次地与家人相聚,可说是相当幸福了喏。呼──啊、咯咯,妾身快睡着了,什么都行、再多和妾身聊一点吧。」

「嗯、伊嘉,妳的眼睛……」

「看不见哦、从出生开始就是黑漆漆的……妾身是被称为「神拣」的孩子,得到天赋的同时支付了代价,并不特别哦,据说还有许多人都是呢。」

「看不出来呢,伊嘉明明自己也能行动自如。」

「嘿嘿、妾身厉害吧,在家里不用大家帮忙也什么都做得到喏!」

「嗯、嗯!真的、非常厉害……」

明明这具冰块的身体不会流泪的,但水滴淌湿了自己的面颊,伊嘉的身体如同幻影般愈渐淡薄,从脚部开始慢慢变得模糊、消失了。

「说起来……你、还没有名字呢。」

「呜……是没有呢。」

「那么、伊嘉莎特这个名字送予你喏!这是妾身的父亲与母亲,给妾身取下的珍贵名字……希望你能代替妾身……多看看这个世界。」

伊嘉只剩下胸口以上还存在,身躯大半都如云烟般消逝了。

「我答应妳!世界上最有趣的人们、最热闹的城市、最美丽的风景,一个不漏地会通通看个够!」

「咯咯……真棒,感谢你喏!啊啊、妾身真的好困了,再见了──名叫伊嘉莎特的小家伙哦……」

「晚安、伊嘉,祝妳有个美好的梦──」

最后伊嘉俏皮地眨了眨她那不能视的眼睛,带着笑颜化作了无数闪闪发光的星屑,随之一片黑暗的空间喀啦喀啦地龟裂,裂痕的后方是刺眼的亮光,每剥落一块黑暗,明亮的光线便挥洒进来,直到最后半点阴霾都不剩了,有的只是无限光芒照耀的──我和伊嘉那崭新的道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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